寄生上流(parasite)

覺得《寄生上流》導演奉俊昊過去的作品或多或少指涉社會的貧富階級,往往電影是以社會的底層作為主角,卻在這樣「政治正確」的命題架構上面臨著沒有解決的道德問題。像是《非常母親》裡的母親為了讓兒子脫罪犧牲了流浪漢,為了製造懸疑犧牲了另一個弱勢族群。而這次《寄生上流》為了成就劇情無法處理的道德問題好像大部分都已經形式化、抽象化了,用了看似寫實又不太寫實的社會性寓言,成功的利用空間的戲劇性:豪宅與地下夾層展現出來的黑色幽默。


概念上的社會寓言,從寫實的地下夾層望出去的世界過渡到符號的隱喻。從寫實的開展一直到寄生有錢人家的計畫過程中已經盡可能的保持客觀,幾乎不帶有甚麼情感的純粹的展示創作的描述方式,展現奉俊昊熟練的剪接、配樂、接合著戲劇性去製造出某種的喜劇與驚悚形式。為了那些偽裝偷渡的伎倆與物件,打造幾近無縫的寫實寓言外衣,在此已經沒有必要去問說動機,因為已經是一個現實的隱喻。


即使如此,如何在表面上帶有嘲諷意味,可以讓觀眾簡單選邊站的政治正確(不論是帶有某種仇富的社會脈絡,抑或對窮人主角一家人無賴行為感到不齒)中解放出來?,除了是類型的形式上運用方便讓觀眾入戲。又或者是某種寫實上的出戲,意味著忘卻電影院外面世界的個人經驗。那些不斷重複交叉剪接像是平行世界的悲傷感。前一秒主角一家人拚死拚活的想著下一步,後一秒必須跟著有錢人家悠閒逛著高級超市準備戶外快閃派對,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對照的嘲諷,而是帶有某種宿命性的悲哀: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如此過度反差,並且理所當然。


於是在看似無害、幾乎是隱形的寄生關係中,僅僅只是巧妙的用電影中看不見的窮人怪味造成可以容忍的越矩。但(創作者)終究還是把持不住,用了殺人來達成賓士車的前座與後座,豪宅與地下室的「真正」的越矩行動。


在那之前司機爸爸有甚麼樣的怨念導致去殺害無辜的老闆?家裡淹水過後,像是故作堅強且保持幽默瀟灑的在體育館望著天花板,說著哪有甚麼計畫?因為趕不上變化。不只在說是眼前寄生計畫生變,也是暗指著以前做生意接連挫敗導致的無感,俯視鏡頭是宋康昊隱藏著是對人生像是放棄了一樣的歷史臉孔,讓人回憶起那個誰的爸爸也是金融風暴失業跑去當警衛的,或者是自己的爸爸曾經失業在家,還開過計程車。想起那一代人曾經錢淹腳目又迅速被澆熄的失落。


何不就躲在地下室過著餘生?司機爸爸殺人之後扣合著這齣寓言最後的完整性:置換了豪宅地下室的那個人。如同小孩才能看到的歷史鬼魂的迴返(借用一下某屆錄像雙年展的展名)。


那麼兒子像是對著未來想望的隱喻。徜徉在屋外陽光下的美好的感性描述是對比著常住在地下室不透光的簡單願望,同時在二樓望著有錢人派對思考著,我能夠跟他們一樣嗎?如此熟悉的口吻,不就自己出身工業區,學生時代可以去台北市念書,下課去東區買進口服飾就好像就真的擁有流行、很潮那樣。抑或到頭來還一直在質疑,自己真的可以成為藝術家嗎?那些真的可以成為作品嗎?即使參加那麼多的展覽,依舊對藝術圈與藝術的標準感到陌生和害怕。


事件過後的雪景,兒子在高地望著那棟房子意外收到爸爸傳來訊號,那些看似無意義的燈光閃爍是一連串的摩斯密碼暗藏著對父親的想念,同時是對未來想望:終究是「無法企及」的幻夢(fantasy)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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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看《寄生上流》


因為得了奧斯卡之後開始很多討論,看了一些形式上的分析(剪接、鏡頭)的影片,抱著比較技術呈現分析的心態來重溫這部或許是奉俊昊形式美學的極致(編按:劇本真的強),卻比較多是得到更深刻對當下世界的感受。


補述在後面,而不是擴充原文,是因為尊重當時看完第一次的想法。


再次又看到幾乎是成為寓言式的「寄生計畫」,想到《該死的中產階級》(Borgman)這部荷蘭電影,如中文片名所揭示,在當代社會對資本主義下的中產階級所佈署的敘事策略與帶出的冷血感。但相對《寄生上流》又保持著或多或少的寫實性,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這樣才能呈現親切的地方特色,保持著禮貌,或說是一種「無害的入侵感」。然後就這樣的走在寓言和現實的邊界中,以致於《寄生上流》並不會是《該死的中產階級》那樣冷血,或麥克漢內克《大快人心》(funny games)那樣戲謔的極致,相對於《寄生上流》片尾死亡的重量與哀傷。


從劇情一開始在當家教的契機的對話中就出現一個關鍵字:單純(simple)。無非是形容接下來哥哥即將前往的「美好溫室」,但即便現實當中社會上大部分人,或說觀看電影的人,經濟狀況是介於在片中這兩個家庭之間,於至於有某種雙面的熟悉感,如同我們會去吃路邊攤,偶爾生日也會去高級餐廳那樣的「感受距離」,不只是社會上貧富差距的呈現,而是如同奉俊昊《駭人怪物》那個怪獸,那個恐怖的東西,那個如同電影《隱藏攝影機》(Caché)匿名影片背後的那個人,那個焦慮與害怕家庭支撐的安全與安穩是不是受到了侵犯,乃至於扣合著《寄生上流》那個有錢家庭只是圍繞在家庭成員的單純消費世界,相對於貧窮家庭因為太窮只要有錢賺的某些不擇手段的社會化感。如同自己學生時代好奇家境不好而提早去外面打工,那些已經見過世面,經歷那個更大的世界的同學們,自己的生活範圍就只是學校跟家裡這樣單純。又或者,對看到路邊流浪漢的神祕感的消失終止於新聞報導:喔原來他也曾經有個家,有家人有小孩,而不是那個永遠無法歸類的異鄉人也好,不斷漂泊度過一生的流浪者也好。


就如同曾經無法想像過年吃年夜飯時刻難得跟大部分人一致地跟家人吃飯的共時性,但卻聽到有朋友要在餐廳上班這類無法團圓對他們來說是居然是家常便飯;又或者想像著在運動場跑道上跑步渡過跨年的一個人。


就是這樣的感覺,各種世界的關聯與不關聯,關係於家庭背景所帶出來什麼樣的「世界感」。《寄生上流》從中段東窗事發之後,在大雨中逃離並淹水,體育館安置之後開始蒙太奇(剪接)並置著兩種反差情境,造成原本戲謔感轉向成驚嚇、不知所措、還是乾脆放棄攤牌,而後達成電影中後段精彩的豪宅有錢人開趴嵌合著殺人的場景。


在場景中佈署著歡樂無害的驚喜,蹲在草叢後面假裝嚇人,但窮爸爸心情尚未平復,不想開玩笑,但這是工作,而且有加班費,但後來卻變成真正的殺人。妹妹偷偷的去廚房跟媽媽講話,並準備要拿食物下去給被困在地下室的人,卻被女主人攔下,導致哥哥帶著石頭往地下室一探究竟被地下室男攻擊,以致於妹妹的死亡。媽媽身為前體育選手知道一些護理知識大叫著要妹妹按著傷口,並有力量跟地下室男一搏,而後爸爸憤怒殺掉男主人。


電影最難的是開頭和結尾,《寄生上流》是奉俊昊擅長引人入勝,密不透風形式美學的開頭。但更重要且難能可貴,卻在結尾補上了感性的描述。殺人事件過後,面對著警察和妹妹的遺照前面,哥哥一直笑著。像是韓國犯罪電影某種瘋狂病態表現,但同時又像是暫時忘卻歷史傷痛的失憶者,與那個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的雪景。那不是在開頭營造的荒謬感延續下的一場廉價的死亡,而是分岔出了荒謬的沉重感,家庭破碎,不只是侵蝕著有錢人那個導致安穩家庭崩壞的怪獸,而是延續著前段局部的寫實步伐,爸爸消失,女兒死掉之後,那他們家後來怎麼了…。


那個或許讓人哀傷的大雨中逃竄,哀傷地接續著開趴歡樂的情境中,哥哥在樓上透過玻璃看著樓下庭園的有錢人聚會說著:他們臨時過來的,卻很從容,對比著內心焦慮著這場臨時起義的計畫要怎麼繼續;妹妹則是也偷偷的擔心接下來計畫要如何進行,卻又強顏歡笑拿著蛋糕準備慶生。那種如同原本要跟家人出去玩,但東西忘了帶回家拿東西,找東西時,突然靜下來發現在自己在空無一人房子中只剩下一個人的世界。但家人在車上等你,並留著你的位置等你拿完東西上車準備出發。那種突然意識到自身存在的孤寂感只要一轉頭就變成了團體的歡樂溫馨感,就這樣實實在在存在於每個人縮限的世界當中,真正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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