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聶隱娘
我想就直接從觀影經驗為什麼覺得這部片像是看到了「真實」的歷史狀態說起好了，這無怪乎也跟候孝賢的電影長久以來的特色相符合（有點廢話）：質樸感，也有人說這就是是法國評論家巴贊所謂的電影的寫實主義；或許「刺客聶隱娘」可以稱為「武俠片的寫實主義」這樣或多或少帶有矛盾的稱號，不管如何，重點要問的是，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導演訪談(註)裡有談到，聶隱娘刺客與俠女一體兩面的關係。我覺得所謂的「俠女」意思就是在劇情上的對立關係，也似乎是所有武俠片必備的角色設定，這樣設定在這部片中也就是電影前段那個微弱的施力點，說是微弱，因為導演已經準備要將情節稀釋到最淡最淺的狀態，但是這個微弱的正邪關係，暗自稍稍不妙的感覺在心中蕩漾。因為如果聶隱娘是正義的化身，那必然我們（觀眾）已經準備好航向善惡勢力的纏鬥關係當中，有了清楚目標，而且是類似「邪不勝正」或是頂多像「黑暗騎士」的邪惡勢力反客為主的觀看經驗的迴返；但是好家在，微弱的施力點到後來就消失了，於是觀眾在無法選邊站的狀況之下，突然不知道自己在看甚麼故事，而只能從畫面得知發生了甚麼事，或者好像也沒發生甚麼事。如此，我們就來到像是「悲情城市」等一系列侯氏電影的敘事裡面，畫面跟畫面僅僅只是片段的集合，那就是「生活」的片段。而一些歷史的背景與人物關係家族情仇等等，並不會在電影當中利用許多的場面與事件去建構出來，而只是在言談中稍稍帶到。
這就是我看到「解放情節」同時「解放觀看的目的性」。從像是某種發呆的觀看狀態，到如何感覺到「好像真的有唐朝」？有人說廢話，為什麼沒有唐朝？歷史念假的？那些詩那些畫那些物件服裝是假的？這個問題倒是開啟了武俠電影之於真實歷史「再現」的反問，相較絕大部分武俠片的標準「道具」和「場景」，「刺客聶隱娘」在稀釋掉大部分情節意義之下讓假的物件服裝變成好像真的看到唐代的文物那般，如果說是故宮博物館辦的唐代的展覽影片或許可以如此地想像，就是這樣接近客觀的態度。當然更精采的，那些服裝場景道具有稍微設計過的現代感，但很奇妙的是，感覺得出來那是一種現代未來與過去的複合式感受。或許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看到片尾出現日本奈良的時候有一種興奮感，因為在看到時候有一些些覺得這有點像日本寺廟，但資訊告訴我這大部分在中國拍攝，所以是在應該在中國。會到奈良去拍，也是因為中國唐朝深深影響日本與韓國文化，於是某種程度上，為了達到盡量的寫實，雖然是拍劇情片，但某種程度上呈現的已經是去尋找中國唐代至今還遺留下「不變場景」的紀錄(片)。
「現代性」的問題，看的時候一直想到，包含一個許多觀眾挑剔對白對中文慣用者來說顯得有些彆扭，但這倒其次。以「只有一個」現代性的現實來說，就是回不去了 ，而那些中國的文化之於當前科技文明算是甚麼？若只是藉武俠片歷史劇之名的類型片包裝，倒是不需要去思考這個問題，就盡情地去享受電影中那個封閉的虛擬世界吧！但如果「刺客聶隱娘」讓人有深深體會中國唐代真的存在的感覺，那我們位於西方理性至上的科學世界當中，唐朝存在的真實，是一種當下世界的對抗，還只是某種懷舊？這又回到，「沒有目的情節」這件事情，唐代看起來的「真正存在」對我來說像是有點「民族誌」的感覺吧。那些像是未開化的愚民們，但是唐代又不是瀕臨絕種的文化，而是已經在各地方發光發熱的顯學。劇中描述藩鎮節度使之於中央朝廷的關係在這裡就可以拿出來譬喻正統與邊陲的關係，這應該就是電影中看到幾個人因為要去朝廷（或回魏博）在農村休息的那些人很像現在，還存在並如此生活著的「少數民族」，那些至今依然沒有太大改變的時間狀態下的樣貌，或許就在回應著，中國文化到現在只剩下用來逃遁西方科學文明慾望過剩的功能而已，因為活太快所以慢活。如何逃脫這樣如此方便的解釋，「刺客聶隱娘」反倒讓我想某種「魏博」那種富麗堂皇的像是唐朝的正統，但實際上又是不斷受到朝廷壓迫的「少數民族」，而中國之於西方又是另一個更大的「異族」，影像的經驗帶給我一種大中國歷史劇夾帶民族誌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就可以解釋了，電影中唯一的最不真實的巫術，看起來有種在紀錄偏遠地區巫師的樸素感。
也沒有甚麼結論，就針對「沒有同類」這個電影的標語來說好了，劇情與角色特性的對向關係，往往越有劇情的電影主角的主體性越強（沒有同類），所以在「刺客聶隱娘」就看到一個矛盾的悖論。因為大環境因素被拋棄注定要走自己的路，聶隱娘是一位不被族人諒解的「聖戰士」？卻暗地裡放不下七情六慾做出來情感的價值判斷，就注定與塵世難分難捨；聶隱娘，最具有個性，同時又好像最沒個性。因為趨近於客觀描寫的限度，聶隱娘從頭到尾像謎一般的存在，要如何能理解她隱藏在背景之中的主體、理解這樣若有似無的客觀存在。從「沒有同類」的宣稱，除了表面上的孤獨感，獨特性等主角必要條件之外。「沒有同類」的宣稱，是暗指聶隱娘念念不忘世間情，當不成絕對無情的殺手，成為沒有主體的「同類」，於是這裡的「沒有同類」就是暗示著武俠片「類別」，「刺客聶隱娘」以沒有（太多）善惡、沒有（太多）正邪、沒有（太多）劇情的方式去盡量達到接近客觀的武俠片。
-
(註)
http://www.funscreen.com.tw/headline.asp?H_No=580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