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Memoria)

以「記憶」之名,在坎城影展頒獎前就看了預告片,本來還以為會是導演阿比查邦(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的哥倫比亞版本:未知的聲響與考古的挖掘,進而帶出哥倫比亞的歷史傷痕、叢林場景等等皆像是以往導演熟悉且擅長表現的概念與敘事的方法。


這邊說是「敘事方法」也意味著「電影」本身的侷限性:只能在銀幕中的無法「觸及」 或總有遺憾。即使是以往阿比查邦自由的影像敘事,混合著劇情、 紀錄、實驗電影之間,並意味著在形式上與表現性,從泰國的現實處境捕抓日常的人民狀態,與總的來說,抽象時間關係之間的提問,並跨界(或說回到藝術學院畢業的本業)當代藝術,展現多樣的影音空間,與光線材料的擴延,更多的可能性。


很多事情可能不是在某個時間點巧合地湊再一起,而是事情本來就存在,只是因為當下的狀態以至於剛好發現。


也許剛好看完《記憶》,剛好出現聽到某位哲學老師在談海德格的《走向語言之途》(註1)。說到語言的象徵與系統性,但同時又意味著詩的自由,或是肢體語言的曖昧與更加精確的「本真」(如動物),皆讓我思考關於《記憶》是不是還需要用「敘事方式」來形容所謂的藝術作品跟生命狀態;或說《記憶》「如此地」走在,更宗教性、更深邃、甚至是探究本質性的一種體驗。


如同電影節映後座談中提到《記憶》是導演離開熟悉的泰國展開新的創作方式,雖然事前在哥倫比亞當地做了相當程度的田野與訪談,但在創作階段卻並沒有太多的「設定」。於是在《記憶》中,沒有感受到太多複雜的語彙、結構,只是在場景與場景之間保持一定的開放性,或說鬆散地點到為止,像是一條條纖細的痕跡構成網狀的節點(那些依舊還是熟悉以前阿比查邦作品會談的「概念」),而非一條實在的敘事線。


主角Jessica,由Tilda Swinton飾演(《記憶》是她與阿比查邦合作的創作計畫)研究蘭花的專家,稍微帶到蘭花藉由真菌傳染與培育繁殖的自然與人工之間,確立了前半段位於知識階級的主角與其關聯者較為高雅的語言溝通,詩文創作,並與考古研究室、藝廊、聲音創作者的現代主義設計感工作室等空間中遊走。一直到後半段才切換到較原始的荒郊野外(如同《熱帶幻夢》(tropical melody)的後半段),並且與類似中年原住民的Hernan(與相對年輕的聲音創作者同名)進行學習與 「溝通」。


太久沒在戲院看長鏡頭電影,有點不習慣,昏昏欲睡感招喚。《記憶》幾乎都是中遠景的構圖,顯露了環境與音景(soundscape)的重要,並且和蔡明亮作品的「慢」有點不太一樣的感受經驗。除了強調電影中的人物,與觀看電影觀眾的時間共感,在於《記憶》以導演失眠起床突然其來聲響的親身經驗,所以才會有電影中一開始出現巨大聲響困擾著女主角,並列著汽車警報器,這類都市中人工又「自然」的聲音。而女主角為了要具體「再現」無意識冒出的聲音(這裡暫且不用腦中發出的聲音,這樣具有神經科學式的論斷),後來與聲音創作者進行,修辭語言與電腦聲音資料庫中效果調變的辯證,這是《記憶》對聲音的「再現」的後設意圖。


一直到後段中年Hernan躺在草地上,像是死了一樣睡覺,長鏡頭畫面定格沒有太多變化,卻透露了環境聲音的持續,造成銀幕內外的「共時性」。電影中的角色肢體碰觸,用現代語言形容是硬碟(存放記憶)與天線(接收訊號)之間,電影的「輸出」聲音像是調頻收音機的切換,表示著時空與記憶的轉換。


不像是之前錄音室電腦調變而成的「模擬」,那個巨響聲音像是以前的一個故事中不斷被風吹拍打的窗戶,或者是(未來的)科幻太空船的留下的結界,似乎是暗示了藉由某種原住民式的泛靈信仰,去看待不同於現代科學對於自然的態度與感受,呈現出無主體、無歷史的共同經驗性(註2)。


我們在走向世界的同時,世界也正在走向我們」(註1)


《記憶》似乎是朝向更加解放的精神體驗、電影的「冥想」,在無法碰觸的電影平面,盡可能地「等待著」事物的開顯。


(註1)
https://www.mirrorvoice.com.tw/podcasts/119/2323
《鏡好聽》podcasts《哲學好好玩第五季》EP10|語言解放現代世界裡失落的靈性:談海德格《走向語言之途》


(註2)
關於「共同經驗性」的部分,個人是想到以前在學校上國文課的故事:《楚人楚弓》。關於儒家:楚人遺失弓,楚人得弓。與道家:遺失弓就是得弓。與佛家:沒有遺失也沒有得到的無我空性。
三種境界,《記憶》大概是介於道家跟佛家之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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