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rning(燃燒烈愛)

好像是當初看「生命之詩」的感覺有些熟悉,想想李滄東也很久沒有新的作品(將近八年)。八年之後好像又更清楚對於自己對觀賞作品的感覺與想法的掌握,八年前看完「生命之詩」的那種:「在面對現實的無力與困頓」、「個體在社會的階級、家庭與自我的週旋當中,抓不太到生命的輕與重」等等在Burning當中似乎是更加劇烈的拉鋸之後轉往內心又若有所失的感覺,本來是劇中主人翁遭遇的難題,在Burning當中變成了導演的難題。


也就是身為長期關心社會中低階層的作者,發現最大的問題不是階級關係的跨越,而是那些抽象的精神自由、生命的意義甚麼的,對於那弱勢族群來說有甚麼意義?某種程度上就是電影中提到的兩種飢餓:一種是肚子餓,另一種great hunger是精神上的餓,會不斷去尋找生命意義的人,也通常是不會太窮的人。


那些弱勢族群關懷的道德反撲,在Ceylan的「冬日甦醒」與去年的金棕梠「Square(抓狂美術館)」都顯現了藝術家反身自省的菁英焦慮。對李滄東而言,建構了更加現實的場面之後的「精神體驗」,無疑顯示了一種作者對社會寫實描述的艱難。於是Burning裡男主角鍾秀(劉亞仁飾演)寫小說身分的意義,並非是隨機出現,而是與「生命之詩」的詩人阿嬤類似都帶有導演的自我指涉。因為是作家,所以有錢又有氣質的美裔韓人Ben(Steven Yeun飾演),每次遇到家庭破碎的窮小子,樣子囧到不行的鍾秀都會問:小說寫得如何了?如同自己遇到藝術作品被接受的對象是高級的藝廊,但不只是藝術的交流,同時又必須要有社交的關係,時常對這樣的關係感到不太習慣。或許自己某種程度還是習慣沒有藝術的化成路工業區,當然自己並沒有紅到有商業畫廊主動說要代理。


Burning的完成度相當高,好奇坎城影展居然沒有得獎,少說應該有最佳導演或是編劇才對。相當優秀的劇本;寫實又準確的階級設定;南北韓邊界坡州的荒涼地方感與首爾江南高級住宅區的不斷在轉換的空間設計;精彩的場面調度與精彩的攝影:在明亮與黑暗光線對比強烈中表現寫實的社會和抽象的內心(尤其在暗處拍攝,讓人想到蔡明亮或阿比查邦);精彩的演員演技詮釋了需要大量仰賴角色個性與內心戲的劇本;精彩的配樂(詭異神秘又時而輕快的即興樂器感,呼應到喜歡爵士樂的原著村上村樹?)


看的時候,本來還在想像南韓的貧富差距,想像南韓近年來讓台灣欽羨的經濟成長到底造就了多少富豪,正如同鍾秀也在想像身處在豪宅區中到底附近有多少像Ben一樣的年輕有錢人,正當這麼想像電影到底會如何呈現南韓「經濟現況」的時候,劇情話鋒一轉,Ben燒掉塑膠棚架的反社會人格,同時又像是紈褲子弟不知農夫辛苦的白爛舉動,情節從社會階級建構不知不覺陷入到角色的三角關係裡面,其中階級跨越的成功關鍵:懷抱浪漫主義又「身體解放」的女主角的設定。那種似曾相似的洋化形象(stereotype),浪跡天涯尋找夢想的背包客感。到了中後段女主角突然消失,又是十分高明的設計,順勢把緊繃和製造了跟蹤懸疑感放到兩位貧富差距的男主角上面:相較於鍾秀的憨直襯托出Ben面無表情的神秘與一點點旁觀的厭世感,有錢的Ben並不囂張而是像是更有教養也更加虛無的有一種精神上的瀟灑溫柔,只是偷偷地換了女伴就讓只能DIY的鍾秀產生好奇跟妒嫉,並且聚焦在關於燒掉塑膠棚架的神祕火光與鍾秀不斷回憶那些心中重要的事件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到目前為止覺得劇本中最值得討論的部分,應該是跟蹤事件結束爸爸被宣判之後,男主角又對著空房間DIY(想到了金基德的空屋情人)並且寫作。這個看似「神聖步驟」到這個節骨眼好像也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劇本邏輯也不在意鍾秀有沒有真的寫作或完成甚麼作品。坎城影展沒有得獎也許就是這一連串結尾的疑點:鍾秀殺了Ben,好像無關窮人殺死富人的政治隱喻,但充其量只是因為鍾秀對女主角失蹤的歸咎,利用Ben縱火的快感引火自焚並昇華了對鍾秀空蕩的愛情,這個場景影像的鏡頭相當成功:透過髒髒的貨車玻璃,看到車後那團火焰,十足階級感又抽象又宗教殉道意味,但在劇情的邏輯上就說不太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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