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個叢林夜》- 「活」化石的反作用力

電影改編,最後一個二戰日本軍人:小野田寬郎(以下簡稱:小野田),在大日本帝國陸軍學習游擊戰和秘密行動,1944年被派遣至菲律賓盧邦島執行任務。卻殊不知1945年,美軍投下原子彈,日本戰敗投降,但小野田甚至還以為島上招降的廣播是美軍的陰謀,抵死不從,持續堅持反攻契機,直到1974年探險家邀請早已退休隱瞞身分的直屬長官,親自向小野田解除任務,他才肯從島上離開。


《一萬個叢林夜》是2021年的電影,並由多國出資拍攝。由法國導演Arthur Harari執導看不出一絲來自歐洲外來者的詮釋感,反而影像質感表現過往的時代性,令人想到大島渚的《俘虜》,銳利陽光下帶點懷舊退色的特寫凹凸有致的臉孔,或叢林求生畫面聯想到今村昌平《諸神的欲望》等等過去年代呈現日本映畫中的南洋島嶼外加戰爭風情影像。


Arthur Harari成功的說故事,個人內心存在,不知為何堅持的堅持。藉由電影中精彩演繹的叢林氣氛和演員表現,其實對於電影本身沒有太多問題。


中年版的小野田(津田寬治飾演),瘦長身影讓人想到已逝的台灣聲音藝術家DINO


反倒是看完腦海中對於小野田像是身為歷史「活化石」 的時間錯置,不合時宜地在戰爭結束之後,還在原始叢林繼續執行秘密行動意味著什麼?


除了是大部分強調對於國族主義,身體是國家的之類的「大他者」的批判,與往往在戰爭電影中,如《現代啟示錄》不知為何而戰,這類帶有存在主義式的解構戰爭與國家和個人的關係與意義。


又或者是精神分析式,如夢境般象徵性幽靈徘徊不去,夢境在於「形式」給出現實焦慮的內容,《一萬個叢林夜》中小野田就算是歷歷在目的「證據」依舊無法接受戰爭早已結束的事實。必須透過前長官宣告「解除任務」,像是解除催眠的指令,如夢境般,經由現實長官頒布的話語招喚,以一種儀式性地(如一旁的玉音放送)象徵效度,不只是語言(所指),還有能指-材料本身實質的樣貌。


就如同台灣當代藝術家登曼波,爸爸的家庭同志錄影帶作品的紀錄影片。影片中有一個重點就是藝術家在跟爸爸討論同志「已經合法」可以結婚這件事情,爸爸卻還是閃爍其詞(或與媽媽說爸爸是同志這件事情有些許迴避),這樣十分精神分析式的對話,如同Zizek常講的笑話(註1),也就是影片訪談說的時代遺緒的幽魂不斷纏繞這件事情,是那個時代禁忌至今不是自由了嗎?那麼簡單,而是變成了不知道是甚麼。


泰國版海報,年輕版的小野田(遠藤雄彌飾演)


同時又會不斷想到家中媽媽拜拜的習慣(而且是拜全套的),或是過年必須要打掃的儀式性,那就是那一代人存在的意義吧。


講到父母輩習慣著過往的身體感,無法隨著時代演進調適,不得不提德國電影《再見列寧》假裝共產幽魂未散這樣雙重病徵(symptoms),藉由尚未逝去的假裝,證實著共產主義政令宣傳的年代實實在在的逝去了。


(那種雙重性弔詭,好比是最近幫媽媽找人過年打掃家裡,媽媽自身已經比我還有警覺性預防網路詐騙,萬般叮嚀我「千萬不要先匯款」,但問題是我到底要如何解釋,現在許多「合法服務」都是要先匯款,只好我自己先匯款,但先跟媽媽說還沒匯,不然怎麼辦。)


《再見列寧》懸空的列寧銅像

但除此之外(精神分析),小野田身為歷史活化石的時間錯置,還可以意味著什麼?


在概念上(非現實)的意義上來說,一種形上學式的,戰爭結束了,宗教救贖感。如此思考劇情中帶有某種黑格爾式的辯證法,以「否定」戰爭,獲得「肯定」戰後和平之外,歷史感的延宕(註2)的可能性。


所有的記憶(感)都指向未來。恰恰不(只)是懷舊,而是未來的樣貌。

-讀完許煜《未來的檔案》一文,對於《崩塌記憶之宮》展覽具懷舊意味的回應筆記



相對戰爭成為懷舊感,到底是看似後退,還有某種的「前進」動能?看了當代哲學家許煜談胡賽爾的現象學,除了當下覺察之外的時間哲學:持存(記憶) 預存(準備要)概念(註3)。在未來中包含過去,或是過去中隱含了未來,以我目前的理解,簡言之就是如同迴力鏢,或是打撞球的拉桿。在看似前進的未來(電影中的戰後和平),隱含看不見的倒逆(戰爭記憶)。


以這樣談論電影式輕略化約的概念下(並非論文式長篇大論與嚴謹),並再以尼采式的解讀,一種化主動為被動,想必是肯定戰爭(注意:非肯定法西斯),肯定俗世認為的道德負面,相對世界主動的「力」 - 虛無主義(註4)意志的反作用力(註5)。




(註1)
見筆者-登曼波「家庭娛樂」個展,看展心得第四段
https://notfind2017.blogspot.com/2023/01/blog-post.html


(註2)
「延宕」之意:改寫於,德希達論述,未來檔案的延異(différance),見
臺北市立美術館:現代美術學報 035_01 未來的檔案:論第三預存的概念 by 許煜
https://reurl.cc/dLXjjy


(註3)
同(註2)


(註4)
小野田叢林求生畫面不外乎讓人想到中國紀錄片導演王兵的《無名者》,作為一個人的生存條件,所做的事情就只是活著,好像別無其他(甚至無名者好像連時間也不加以計算,相對小野田以鉛筆在筆記上劃記標示,或是Suniuo李光輝,高砂義勇軍,在印尼島嶼叢林躲藏近三十年,以捆綁草莖作為時間記號)。像是如此低限地質疑著現代世界增添「額外」的生存意義與價值。


(註5)
《尼采到底有多後現代?》論文截圖(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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